原创 陈祉妍 果壳
爱自己——人人都识得讲,但具体怎么做?
去年,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国民心理健康评估发展中心负责人陈祉妍在果壳分享了如何具体地爱自己。
今年,我们面对的环境好像更复杂了一些。有人被空间困住,有人被经济困住,有人调侃活着就好……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再谈论如何爱自己,是否是一种奢侈?
果壳再次邀请了陈祉妍教授,来聊聊疫情之下我们还能怎样爱自己。
今年疫情开始,我们的工作生活多少有了一些变化。比如,一些大规模调查也会受到一点间接的影响,有些合作单位(特别是学校)出于降低风险的考虑,会中断合作调查。比如最近,北京疫情开始后,学生也不能再进入研究所了。
好在大部分会议是可以转到线上开的,包括学生答辩现在也都是清一色的线上,但是感受肯定有所不同,就像网络心理咨询和面对面的咨询也会有一点差异。
疫情开始两年多来,基本上所有咨询师都接受了形式。原来有一些咨询师很不接受,或者就算接受,也一定要先跟新的来访者见过一段时间的面,比如见过最少两次或四次,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之后再转为线上。
给自己多一点留白
线上和线下很不同。
比方说,在线开会时,大家好像直奔目的,寒暄的部分会少很多;学生线下答辩时,可能会提前准备一些小水果之类,老师们也会提前一点到,到了之后大家会先闲聊一下,总体上氛围更放松。在线下,人和人在一起带来的放松和相互支持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有句话说,功夫在诗外。水果、寒暄、闲聊……这些可能不是必要的,但这些非必要其实又非常重要。
其实类似的还有很多,包括人际交往,包括学习和科研的思路,有时候直奔目标、围绕一个目标打转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对于心理健康来说,我觉得留白特别重要。有些时候,一个人看起来不是在做很有目的的事情,比方说在发呆,但发呆其实是一种创造力的源泉,有时候,你放下手机发会儿呆,突然就有一个好想法冒出来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疫情带来的影响。在现代社会里,很多非必要原本就被压缩了。
比如手机和它里面的丰富世界,对我们的留白也是一种很大的侵占。在现代,特别是疫情之下,手机和网络当然是非常好的工具,也给我们很多支撑,但很多时候,如果一直沉浸在其中,无论是新闻视频还是游戏,就会把心灵占得特别满,人就缺少一些时间去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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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是我借用了传统文化里的说法,类似精神分析中的白日梦,放任大脑无意识地去运转。
人的心灵分意识和无意识层面。我们所谓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大多是意识层面在努力,但其实,无意识的部分更大,就像冰山,落在水面上的可能只是百分之一,还有更多在水面之下。
在水面之下,我们的无意识有很多聪明的运作,组织我们收到的信息,协调内心的欲望,做判断,当我们留白时,一些无意识就更能浮现出来,给人带来启发,甚至治疗。
当痛苦出现,
也许是一次改变的机会
我曾在咨询中遇到过一个典型的个案。这位来访者在成长过程中,接受的家庭教育很辛苦,所有的时间都是要规划、要有效使用,休息时间虽然不用于工作和学习,但也要有助于健康生活,比方说,午休时,吃完饭歇一会儿就要去运动,排得很满。后来他把自己逼崩溃了。
他来咨询的时候,我们就尝试着建议,要不要换一种方式,做任何你想做的一件事情。后来他午休时,就决定去外面溜达溜达,发发呆,就这样没有目的地过了半个小时。
他说,感觉到生平从来没有过的美好。
漫无目的地发呆,也是一种治愈 丨《探险时光》
其实,一个人会来求助,说明他已经在一个改变的临界状态,已经感受了提醒自己改变的信号。像这位来访者就说,在原来的生活中,如果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些潜在的需求,是不会这么痛苦或崩溃的。
一些长久被忽视的、可能是非必要的需求,浮现得越来越强烈时,可能会出现一些令人痛苦的症状——但是,这其实是一个好的开始,是一个改变的机缘。
前不久,有个人在我直播的树洞环节问了一个和疫情间接相关的问题,说,因为疫情,现在的工作降薪了,很矛盾,不知该接着忍受还是换工作——当然,现在换工作也不一定好换。
我感觉自己当时回答得不好。因为当时我觉得,心理学家的能力不在于改变现实,而在于面对人的真正内心需求并且让人梳理清楚自己的内心冲突。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觉得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回答他这个问题是有些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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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重新回答一次,我会更多地问问他:收入降低一定会降低工作整体吸引力,但是如果综合评估,包括自身特质与工作的吻合程度、在工作中遇到大人或工作带来的意义,等等,这份工作是不是一个比较适合你的工作?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在忍受这个工作,只是为了收入?
如果是后者,那么收入降低可能只是一次提醒。换句话说,原来高一点的收入,可以遮蔽你对工作的很多不满。但是现在,这个降薪变化也许是个提醒,不是说要你马上冲动地怎么怎么做,但至少可以可以提醒你多想一想:自己的真实需求是什么,还可以通过哪些方法去满足自己的需求。
在当下,爱自己不是奢侈,
而是必要的
这个消息让我觉得,在这种时候,人真的会有一些真实的感受浮现出来——而感受是没有对错的。如果走在宁静的大街上,你可能感觉不错,可能突然悲从中来,都可以,并不是说悲从中来、大哭一场就比感觉不错要高尚。
爱自己,本身就包括对感受本身的尊重。这包括两部分:
一部分是,我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或者努努力能做到,那自然是很好的,而且,能对别人有帮助也是对自己的更高的心理需求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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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部分,属于做了没有意义,比如说,自己茶饭不思、没有心情再去学习工作了,觉得这个世界不该如此,这其实对自己和身处其中的人都没有帮助。
或者,可能你自己就待在家里不能出门,但其实,你做的每一件具体的小事,哪怕你在居家办公的时候,照顾好自己的身心健康,不和家人吵架,不对孩子发火,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但都是有意义的。
适度地接受失控感
这种时候,还有一种感受:有的人会觉得有人在受苦,而我这么快乐,不应该,会觉得内疚。
内疚其实是一种超我的功能。如果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有的人会把自己明明做不到的也当成是明明我该做到的,这就是一种错误的归类。
还有一些事情令我们在情感上很难接受,就特别希望自己有控制力、能让这种事情避免发生——但这本就不是我们能做到的。
有人会选择躺平。其实有点像心理学中的习得性无助,当外部施加了一个负面的刺激,如果每次尝试都没用,躺平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更重要的是,当情况变化时,自己的信心还可以复苏。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保留一些自我照顾是很有必要的,放下手机,吃好,运动,早点睡觉,在生活中适度地享受,如果和家人一起生活,不多苛求。
也有的人会选择特别想做点什么,比方说,有的人会公开宣泄情绪,伤害自己,或对别人施加语言暴力。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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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绪有部分是焦虑转化来的,担心糟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和爱的人身上,于是想增加控制力,想做点什么;生气作为一种情绪,多多少少是为了让世界变成自己希望的那样而去调动能量,然后又无法区分生气的原因和指向,如果特别想做些什么但又无法做些什么时,有的人可能会乱做——从心理学的角度,真实的感受是不需要评判的;但行为需要评判,是不是只维护了自己的权益甚至伤害了别人的权益。
归根到底,我们有时候就是很难接受自己无法做点什么,所以特别想做点什么。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不确定性,我们有时候要容忍不确定性,容忍自己不知道甚至永远不能知道全部信息,也就是说,容忍那种失控感。当然,也并非说全面失控,只是如果任何时候你都觉得自己要有完全的控制,那其实是一种病态的错觉。
其实,在日常的生活里,这种控制感或失控感有很多体现。
比方说,一个妈妈,平时孩子出门上学去了,我们就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失控感,因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疫情期间,如果孩子在家上网课,有的妈妈就会一直盯着孩子,自己和孩子都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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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接受失控感,还有一点,就像前面说功夫在诗外,其实亲子之间也一样。
比方说,两个人都不开心的活动,其实是一种关系的损耗,那平常就有意识地多做些两个人都开心的活动,增强亲子关系,也可以加强孩子整体的心理健康状态,对孩子的学习也会有无形的帮助,比如可以带孩子做做运动,瑜伽或者小的球类游戏。具体到上网课的话,也可以先评估一下:如果我盯着他,结果两个人都会不开心,那我是不是干点别的——这样做,其实也可以达成一种控制感。
再比方说,每当一个负面消息出来,我们的注意力,一定会被吸引。但与此同时,一个相对成熟的人,会提醒自己:这并非事情的全貌——这样的提醒对情绪就是有好处的,很多时候,我非常希望:有更多的人,在看到事情这一面的同时,也能多想想另外一面。包括我们对世界的认识,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有很多问题,但日子仍然值得过,如果要求更高一些,希望自己在这世界上的时候,能让这个世界更好一些。
作者:陈祉妍